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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es陈说点儿关于Hiphop的大实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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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述

Wes陈

采访、文

黄昕宇

年的综艺选秀节目《中国有嘻哈》,让Hiphop这个小众文化出了圈,变成了遍地开花的主流文化。年轻的歌迷可能很难想象,十多年前,中国还很少有人了解Hiphop。很多人认识这一文化,是因为一个电台节目,《嘻哈公园ThePark》,孔令奇和Wes陈年创办了这个节目,每周介绍最新、最经典的国内外Hiphop音乐,受到他们启发、鼓舞的,不乏如今成名的Hiphop歌手。

综艺节目成功之后,娱乐资本大量注入,让Hiphop市场在两三年内迅速膨胀,许多人得了名,挣到钱,更多人正在往里扎。而《嘻哈公园ThePark》却没有享受到市场爆发的红利。年孔令奇离开嘻哈公园,HitFm(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劲曲调频)也终止了和节目的合作。Wes陈将《ThePark》转为线上音频节目,继续做了下去。直到今天,《ThePark》依然提供着最纯正的Hiphop内容,却几乎没什么收益。

Wes陈是来自美国加州的华裔,从小听Hiphop,经历了这一地下文化在美国一步步走向主流的过程。随后他留学来到中国,成为Hiphop文化推广人,又见证了中国Hiphop从慢慢生长的小众文化,爆发式地成为流行现象。

Wes说:“Hiphop是最包容的文化,它本来就不见得只属于小众或独立。它是一个很好的麦克风,任何人都可以用说唱来表达自己。我接受它变成任何一种样子。只不过现在,做真实表达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弱了,那就要接受你的表达和你坚持的原则越来越小众。但越是这样,越需要说真话、有原则的人和内容。”

每期ThePark开头,Wes总是自我介绍道:“我是尽量给你们保持真实的Wes陈。”

“Keepitreal”是一句早被滥用得有点可笑的口号。但每次听到Wes在节目里说大实话,自然、坦率地表达自己的看法,你就会觉得,那是真的。

Wes陈

1

我年出生在美国洛杉矶。美国是多种族国家,洛杉矶更是一个各种肤色民族混杂的地方。在我上学的八九十年代,美国社会非常混乱,经常发生各种帮派斗争和枪击事件。墨西哥帮和黑人帮派经常碰撞,有一阵子亚裔帮派声势很大,洛杉矶从南到北接连发生好几起亚洲帮派制造的枪击案,电视报纸上持续报道这些新闻。

我上的是公立学校,学校里什么族群的孩子都有,有黑人,有亚裔,有墨西哥人,学生里也有混帮派的,甚至校园里也发生过帮派斗殴。我们高中基本上每一年都有学生在暴力事件中丧命。有一回不是帮派冲突,只是有个人睡了另一个人的女朋友,结果就有枪手等在学校门口,放学所有孩子出来的时候,就在校门外给了那男孩一枪。

我中学时成绩挺好的,一直在好班,一起上课的都是比较乖的孩子。但因为我喜欢打篮球,结交了好多朋友。我又爱混,喜欢去夜店、酒吧,那时美国刚刚开始流行Rave大电子派对,我也会去。在美国,买烟买酒必须18岁以上,很多夜店和酒吧规定成年才能入内。但其实,只要有办法就能混进去。我哥比我大五岁,他把他的ID给我了。有了他的ID,我的每扇门都打开了,买烟酒,去酒吧,去赌场,我比同龄的孩子更早接触到一切。我16岁,甚至更早就开始喝酒,约朋友出去玩。所以我中学的朋友很多很杂,也有混帮派的朋友。

他们平时的生活很乱,我的朋友里有偷车的,也听说过他们帮派的人在公园约架,结果到了地点,对方人没出现,出现一辆车,枪从车里伸出来“啪啪啪啪”。但因为他们不是特别狠的帮派,并不是像大家印象中的美国血帮和瘸帮那样,天天暴力流血。我和他们接触,大部分时候就是玩,过得很娱乐。

那时我比较小,这些朋友都比我大一些。他们有时开车来我家接我,一个个穿那么肥的衣服裤子,身上都是纹身,男的一个个戴耳环。我爸妈一看就很紧张,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?但他们不会强硬地管我,我爸给我定了几条基本的规定:第一,别被警察抓了;第二,别把女孩子弄怀孕了;第三,成绩一定要达到标准。所以我就保持一个不错的成绩,还是继续在外面混。

按照帮派的规矩,新人加入时,大家就围住他,一起揍他几分钟,按照北京话说就是“圈儿踢”。揍完,ok,站起来,你是我们兄弟了。这相当于一个入会仪式。

我那时虽然跟他们玩,但是没有加入帮派。我那时认识的华裔帮派的人,大部分是东南亚的,很多菲律宾人。我记得有一个大哥跟我说,你别加入,当朋友跟我们玩就行了,他很认真地跟我说,“你是有未来的人”。

有一回,我跟我们那个区帮派的人去他们的总部,在洛杉矶中心地区,一个很破的房子。进去以后,一屋子人,都是一看就觉得巨狠那种,身上都带着枪。那天正好另外一个跟他们有矛盾的帮派来找麻烦,来了好几辆车在房子外面守着。那时屋子里一帮人都不能出去了,大家脸色严峻,都不敢轻举妄动,僵持在那儿,屋里的气氛特别紧张。我第一次那么真实、强烈地感受到危险,真的见识到帮派特别狠的一面。我当时就意识到,这事真不是开玩笑的,我绝对不能参与其中。

在那个年代,现实社会就是这么帮派横行,所以匪帮文化也很盛行。很多MV、影视剧也会展现帮派情节,甚至有些美化,呈现得好像这事儿特别牛逼。GangstaRap(匪帮说唱)也是在那时流行起来的,确实诞生了很多跟匪帮文化相关的好听的Hiphop音乐。

现在Hiphop在中国流行起来,我看到很多孩子很向往匪帮,会学它们的打扮,唱这些内容的歌词。但他们其实就是拿个样儿,以为是潮流,说白了就是装逼。他们真的不知道帮派环境里存在的真正的危险和不合理的暴力。即使现在美国的社会环境已经比那时好了很多,但帮派依然存在,我们有时还是会听到某个说唱歌手遭遇枪击甚至丧命的消息。中国这些模仿匪帮的孩子,穿得这么狠,甚至文帮派文身,你如果去了洛杉矶,可能真的会有麻烦。

年Wes陈在成都拍VICE纪录片《川渝陷阱》期间,与Harikiri(中)和BohanPhoenix(右)在NASA合影

2

我爷爷奶奶是年左右离开大陆的。我的父母生在大陆,很小的时候跟着各自父母去了台湾,后来移民到美国,在那里生了我哥和我。小时候上学之前,我在家里基本说的是中文,因为爷爷奶奶他们不会英语。但开始上学后,在外面呆的时间长了,我的中文就开始慢慢退步。我挺希望能有机会学好中文,这样能跟爷爷奶奶更好地沟通,他们肯定有很多故事可以跟我说。大学读到大四,我学分修得差不多了,就申请了北京外国语大学的留学项目,进修汉语。

来到中国是年底,一下飞机,一股味道就扑面而来。后来才知道,是烧煤的味道,这就是冬天的北京的味道。

来了之后我觉得,哇,太有意思了。后来美国很多朋友问我,中国怎么样?是不是不自由?我说,你们才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自由。

那是一种不同的自由。在美国,你不能在公共场所、大街上喝酒。中国可以。那时的北京很乱,没有太多规则,街上黑车、黑面的、小摊小贩特别多。有一种很野生的气氛。三里屯南街是一串小酒吧,啤酒五块钱,一出酒吧门口就是卖烤串的,各种新疆人、非洲人摆摊卖东西,在那儿想干嘛干嘛。

我和一些留学生朋友每周末就在那儿吃啊喝啊,在三里屯喝得差不多了去工体的夜店玩,不是双休日的晚上我们就去学校或者北大附近的酒吧。

每周四,我们固定去的是北大西门一家叫Solution的酒吧。这家酒吧的老板让年轻人、留学生去放音乐,掌控酒吧的气氛。只有在Solution,你能听到纯粹的Hiphop音乐,一去到这儿,我就感觉,我操,终于找到一家我可以点我喜欢的音乐,而且DJ都知道,都能找到的地方了。老郑,北京最早的Hiphop组合“隐藏”的成员,那时总是坐在吧台,我看到他身上有个文身是一个Hiphop组合的Logo,就去跟他聊天。我敢保证北京最早听Hiphop、玩Hiphop的年轻人那时都在那儿喝酒、聊天、跳舞,“隐藏”其他的成员王波和马克一定也是Solution的熟脸。

那时刚到中国,看什么都新鲜,经常到处玩,天天去酒吧。至于中文,我学到报刊课时就放弃了。我看中文报纸,觉得太不合理了,一个句子这么长一大段从这儿到那儿,是个逗号!各种外国名字也不标出来,英文里人名或地名会首字母大写或者标斜体对吗,中文完全没有,如果你不知道这是个名字,就只好去翻词典查这个字,发现跟后面那个字根本都连不上啊,词典也查不到,还花了我一个小时!我就放弃了。我还是更愿意通过跟当地的朋友交流,学口语或者文化,这更有意思。

一学期结束,我回美国读完剩下的一个学期,结果“”发生了。我大学专业是企业管理,没想到毕业赶上美国金融行业最差的时候,根本找不到工作。我就想,中国这么好玩,我的中文也还没学到满意的水平,犹豫了一夏天,又申请了一个留学项目回到北京。课余时间还教英文,在大大小小的公司干各种奇怪的兼职,挣生活费。晚上继续喝,玩。毕业后自然而然地找了工作,后来又开始做Hiphop电台《嘻哈公园》,就在中国一直呆下去了。

3

我记得很小的时候,我哥就觉得我有特异功能。每次坐车听收音机,他就跟爸妈说,你看,换什么电台放什么歌,他全都知道。那是因为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听收音机,到哪儿都一直开着听。甚至到我上大学的时候,在宿舍里也整天开着收音机。我从电台里听了很多很多音乐。

从小学起,我就开始对Hiphop感兴趣。当时的主流音乐是摇滚乐或者流行,Hiphop在美国还挺地下的,广播里根本没有Hiphop节目,MTV这样的主流平台只有非常偶尔能看到一两首Hiphop。但民间已经有人听说唱了,那时有一个可以花钱点MV看的电视节目TheBox,在这个节目上就会出现更多Hiphop音乐。另外还有BET(黑人娱乐电视台),会放比较多的Hiphop。毕竟RB和Hiphop本身就是黑人文化。

我也是通过学校的黑人同学接触到了Hiphop的。我一听这种音乐,觉得非常新鲜。它不像别的音乐带给你的更多是情绪或者感觉,而是非常直接,具体,信息量很大,有很强的画面感。另一个吸引我的点是,说唱非常玩语言。在中文里,我们说起“诗”,总觉得很深奥很严肃。在美国不是这样,也有一种给小孩读的,很口语、玩押韵的诗。说唱就是一种更成人的玩法,说唱歌手就是诗人。

也就是在我刚接触Hiphop不久,黑人音乐就慢慢在美国流行起来。先是RB,接着把Hiphop也带流行了。比如MTV就开始做一个叫做Yo!MTVRaps的Hiphop节目。广播上也有两个美国比较主要的电台开始放主流Hiphop。

有一个电台,会在每周末的一个晚上,放一到两小时地下Hiphop音乐。前一阵大家都在转谢帝、派克特和王以太到美国Hiphop电台“Swayinthemorning”做客的视频,大家都在讨论他们,却没人知道当时坐在他们身边的那位黑人女主持,就是当年Hiphop还没那么主流时,就在夜晚放地下Hiphop音乐的女DJ。在Eminem、JayZ还不出名的时候,她就把他们请到节目里Freestyle。过了两三年,原来在夜里出现的音乐,都放到了白天。

后来我自己开始做电台也坚持这个原则,如果是特别主流的,买流量的、有大音乐平台助推的,我就不放了。他们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曝光,根本不需要我来放。

做《嘻哈公园ThePark》是个很偶然的机会。

年,有人找孔令奇做个排行榜节目,但他希望做一个Hiphop节目,就问我愿不愿意一起,我马上答应了。我和孔令奇是年左右认识的,我们都是留学生,都喜欢Hiphop。那时候留学生少,都是一圈人,我们经常一起去酒吧玩,看NBA或者美国的橄榄球赛。后来他去台湾出道当了艺人,之后又回到北京。于是,从年5月开始,我们和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劲曲调频HitFm合作,开始做《嘻哈公园ThePark》。

那时我在一个做留学生项目的小公司上班,头几年,节目每周六和周日两天有两小时时长,需要很多内容。我白天上班,晚上做节目。做《ThePark》是没有钱的,我那时候工资不高,但也完全没想靠节目挣钱,做这个节目完全是我的兴趣,我们做得很快乐。

每期节目我们都会挑一些歌来放,新的和老的都有。那时后说唱圈非常小,我去王波他们办的每月一次的HiphopParty“Section6”,在老愚公移山,很快北京玩说唱的人就都认识了。我会问他们要一些他们录的新歌。《ThePark》播了一段时间后,广州、上海和其他地方玩说唱的人也会主动联系我们,把他们的作品发过来。但无论是不是认识的人,首先都要我听了,觉得这首歌确实牛逼才会在节目里放。

我希望我们的节目是接地气的,但我和孔令奇都是外国人,所以我会请一个本地的Hiphop爱好者作为第三人跟我们一起做节目主持。第一个人是我打篮球认识的EasyE,他很喜欢美国音乐,通过听歌,英文也练得非常好。后来还找过现在在丹镇北京的刘锐,之后还有鱼驾浪,都是我在北京认识的本地人。

因为很希望能真正地推广Hiphop文化,我们那时候除了放音乐,也设置了很多环节,比如教大家英文里的黑人俚语,还请说唱歌手来节目里freestyle。但那时候玩说唱的人太少了,嘉宾非常难请。我们希望能和来录节目的歌手一起freestyle玩起来,于是我也开始试着写点词,玩freestyle,也是因为节目需要,我开始做DJ,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获得很多快乐。

我们还有一个环节叫做“HotOrNot(辣还是瞎)”,每期会放两首中文说唱歌曲,进行PK,由听众投票,优胜的歌曲下一周会继续放,和另一首新歌进行PK。如果谁的作品连续四周胜出,我们就会邀请歌手到节目里做专访。这个环节就是为了鼓励那些玩说唱的年轻人多创作,给大家一个展示的机会。头几年国内新的作品太少了,值得放的好作品更少,我们得去找,去问认识的歌手有没有新歌可以放。慢慢的,投歌的人越来越多,全国各地,甚至新疆、西藏的歌手都会投歌过来。歌曲的水平,录音制作的质量都明显提升。

我敢说,HotOrNot是全世界最公平的音乐PK平台,谁能胜出,完全由听众决定。我们的投票方式改过很多次。一开始是短信投票,后来有了微博,就试着用各种第三方投票插件,结果发现都是能被买的。有时候看到某个作品的票数不正常地高,就知道又是花钱刷票。现在我们又改成了在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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