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隐瞒骨肉20余年,安娥与田汉终成夫妻,晚

“云儿飘在海空,鱼儿藏在水中,早晨太阳里晒渔网,迎面吹过来大海风。潮水升,浪花涌,渔船儿飘飘各西东”。

年2月,随着同名电影的公映,这首《渔光曲》风靡各大街小巷,就连在南京监狱看守的部队,每日晨练也都要唱上几句。而此时在监狱里的田汉,听着同样的歌词,却别有一番感触,因为作词者就是他心心念念的“红色”女郎。

他忘不了那个落落大方,眉目间藏着几分英气的女社员,那个在小说《莫斯科》展露出丰富阅历和不俗才情的女作家,那个在思想上给他猛烈撞击的女特工,他们曾如星球相撞般激烈地爱过,而今却只能像两只分别的渔船一样各飘西东。

触及往事,心酸和懊悔自是不必言说,望着四方铜墙铁壁,他心灰意冷,却不知命运并未让他们的故事划上句号。

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就是我们今天要讲的安娥。

图安娥

千金小姐“二闹天宫”

年,安娥出生在河北省一个富裕开明的书香世家,那时她还不叫安娥,而叫张式沅。父亲张良弼是清光绪年间的举人,曾被派往日本留学。张良弼有幸开眼,主张实业救国,对于教育更是十分重视,曾一力促成保定女子师范学校和私立民生学校的开办,被誉为河北近代职业教育之父。出生于这样的高知家庭,注定了安娥的一生必不会平凡。

幼时的安娥,总喜欢趴在父亲的膝上,听父亲讲讲《西游记》,或者唱唱《小白菜》这些民间歌谣,偶尔兴致来了,父亲还会教她几句京戏。年幼的安娥听不大懂,却也会跟着哼上几句。在这些美好的午后时光里,父亲慢慢将她带入艺术的世界,安娥也由此对音律和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

张良弼一心想把女儿培养成才华横溢,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,没成想培养了一个“孙悟空”。

15岁这年,安娥上了保定二女师附中,这所以培养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为宗旨的学校,对向来追求自由,独立的安娥来说,简直是一座牢笼。刚入学,安娥便干了一件“大逆不道”的事。因为不满不合理的校规和随口辱骂学生的女学监,安娥带领全班同学罢课,一直到女学监向校长请求辞职才肯罢休。

安娥(右)与陈燕燕

彼时这位女学监不仅是学校的创办人之一,还是母亲的结拜姐妹,经常与安娥家来往。而安娥丝毫不顾及任何情面,其追求女性独立与人权的强烈意识,由此可见一斑,而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斗争精神,在后来安娥所走的道路上也有所体现。

斗争成功的安娥在这所学校也待不下去了,只能转学,年,安娥转到北京女一中就读。年,安娥考进国立北京美术专门学校西画系。学习之余,安娥仍是十分积极地参加学生运动,还多次参加反日反军阀的示威游行。她的爱国主义与革命意识在这一时期不断深化,渐渐植根心间。不仅如此,安娥还再一次带领同学成功赶走了专制的美专学校校长。

年,安娥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开始以无产阶级的角度思考这个国家的未来。

安娥的母亲思想保守,却生性刚强,得知女儿安娥的所作所为,专程从老家赶到北京,蹲守在学校传达室门口,把刚闹学潮归来的安娥强行带回家。当时正是学生运动闹得最厉害的时候,当安娥在报纸上得知25名同志被迫害,她终于下定决心逃走。趁着母亲外出探病,安娥收拾行李,连夜逃出了家门。

“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取自由!功名富贵,家庭骨肉,一切都抵不过自由!”安娥决意追求自由与革命,即使这一决定会让她失去一切。可张良弼无法容忍女儿如此“离经叛道”,盛怒之下,他登报表示与女儿张式沅脱离父女关系。

至此,安娥与过去画上了句号,正式奔向革命道路。此后,她不再是张式沅,她是安娥。

神秘的“红色”女特工

年,尚未毕业的安娥被李大钊派到大连从事工人运动,不久后又被周恩来派往莫斯科中山大学进修,在这里,安娥第一次接触到情报工作,从此开始了自己的特工生涯。

年,学成归国的安娥被安排在上海党中央特科工作,担任杨登瀛的助手,主要工作是将杨登瀛收集来的情报,精心挑选后经由陈赓报送给周恩来。这些情报极其重要,事关诸多地下党干部的生命安全,其参与的营救行动还曾救出任弼时、关向应等党内的高级领导人。

安娥仿佛是个天生的特工,或者应该说是个天生的演员。当身着华服时,她是大方优雅的秘书小姐;而当她粗布蔽体时,又是勤劳能干的女工人;谁能想到,下一秒,她就可以化身意气风发,挥斥方遒的大学生。虽然特工的工作危机四伏,她却游刃有余,从容应对。

当时,田汉已经成立了南国社,在上海文艺界名气很大,是各党派都想争取的人物。安娥奉命前去接触田汉,此时的她定料不到这个人会与她有一生的羁绊。

田汉

第一次见面,安娥便令田汉眼前一亮。他本以为会见到一位积极入社的普通女学生,却没想到是一位美丽大方,英气十足的女郎,更难得的是其谈吐间尽显深厚的艺术底蕴。田汉不由得重新打量这位女郎,两人就着文学,美术,艺术相谈甚欢,一见如故。

田汉又一次收到安娥的惊喜,是看到她的小说《莫斯科》时,这位“靠思想飞翔的艺术家”震惊了,她丰富的阅历和不俗的才情令他十分惊喜,且十分兴奋和感动。在《南国》月刊上,田汉倾情推荐,称“这样的作品是很unique的”。

在田汉过去的年岁里,从来没有一个这样的女子,美丽,热情,大气得体,才情不俗,且能在思想上给他猛烈的撞击。她就像一颗猛然闯入他心间的火星,肆意燃烧,且连绵不断。

受安娥影响,崇尚唯美浪漫笔调的文艺家田汉开始将目光更多转向现实社会问题,并申请入党。正是有了这一次“火星撞地球”般的相遇,才有了“时代之子”田汉,才有了后来的国歌《义勇军进行曲》。

频繁的接触和交流,让两颗年轻又炽热的心急速靠近,文学,音乐,艺术等共同爱好,成了他们感情的助燃剂,这一把爱情的火,如借东风,势不可挡。

年秋,南国社被查封,田汉被迫隐居,两人索性同居,过起了蜜里调油的小日子。

“我不要家,不要丈夫,你和他结婚吧!”

甜蜜的爱情并没有持续很久,当与田汉保持了五年通信恋爱关系的林维忠从南洋归国时,安娥如遭雷击。这位在田汉创社之初便资助过其事业,且早被田母认定为儿媳的女子出现时,安娥便预感,她的爱情要结束了。

她看得见田汉的痛苦和纠结,她知道他们的爱情不是假的,但是对于视信义如生命的田汉来说,背弃林维中如同削骨剥皮,此后他整个人生都会为此懊悔,自责,更何况还是一个对他有恩的人。安娥与田汉同样痛苦,但她决不允许自己长久地陷落其中,变得毫无自尊可言,即使她肚子里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。

“我不要家,不要丈夫,你和他结婚吧!”安娥如此决绝地同林维中保证,带着一身不容折损的自尊和骄傲,在这场三人角逐的戏中体面退场。

但即使不是爱人,他们还是同志,安娥甚至还应邀为田汉及其新婚妻子寻找婚房。她拖着日渐笨重的身子在弄堂里来回辗转,只为尽力寻找一处经济舒适的房子作为他们的婚房。坚强的她强迫自己装作淡然,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名地下党员的工作,可是刚压下去的心口的酸意,拐个弯便又源源不断地冒出来,感情的深渊,即使坚强如她,一旦跌入,便是长久的痛苦和挣扎,一时半刻别想爬上来。

年,安娥悄悄产下了一名男婴,取名田大畏。她将儿子送回保定,跪求母亲代为抚养,然后返回上海工作,同时告诉田汉:“孩子已死,勿需挂念。”

后来安娥在接受上海《新民报》采访的时候还开诚布公回应此事:“争,或许可以得到一个人的躯壳,但却不一定能得到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情。”

安娥的爱情观值得现在很多女性学习:爱时毫无保留,而当这份爱情不再纯净无暇时,不如放手,给这份爱留下最完整,最美好的样子。

当爱情不再占据她的主要视线,她唯有将目光全部放在革命事业上。

人民音乐家和战地记者

年,因中共上海机关被破坏,安娥与组织失去了联系。但她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使命,一直在寻找机会为党和人民工作。

经作曲家任光介绍,她进入了上海百代唱片公司工作,同时还先后加入了“中国左翼作家联盟”“左翼戏剧家联盟”,还有“苏联之友音乐组”“大道剧社”等进步组织。她将生活的全部重心放在工作上,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歌曲,如《卖报歌》,《打回老家去》,《我们不怕流血》,《渔光曲》等一系列进步和救亡歌曲。这些歌曲给了当时的广大军民很大的鼓舞,影响很大。

其中最著名的当属《渔光曲》,随着同名电影的公映,变得家喻户晓。作为一名人民音乐家,她怀着对贫苦渔民的无限同情,以清新简洁的笔触,描绘出旧社会渔村的凄凉破败图景和渔民的血泪生活,揭露了旧社会的黑暗。年2月,以《渔光曲》为主题曲的同名电影在莫斯科国际电影节获奖。

抗战爆发后,一腔热血的安娥又积极投入到由沈钧儒,邓颖超,郭沫若等人发起的战时儿童保育会的筹备中,为炮火硝烟中无家可归的儿童提供避难所,成为千万名失孤儿童的慈祥母亲。

年冬,安娥应邀以《广西日报》战地记者的名义赴战区采访。年1月,她在采访时遇到了美国记者史沫特莱,两人一见如故,便一同深入鄂豫边区采访。三个月的时间里,两人克服了雨雪交加的恶劣天气和陡峭险峻的山路,足迹遍布了前线的山地,平原和湖区,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成果:史沫特莱的《中国的战歌》及时,真实地向全世界反映了中国的抗日斗争,为中国争取到更广泛的国际援助;安娥的《五月榴花照眼明》则有力地击破了敌人对于新四军的污蔑,被视为“不可多得的报道新四军的力作”。

然而,就像电影《阿甘正传》中的台词一样:“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,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。”在尝尽各种苦后,安娥不仅迎来事业上的春天,还迎来了酸甜般的爱情。

安娥与田汉(40年代)

“欲待相忘怎忘得,声声新曲唱渔光”

虽然分离多时,但田汉从来没有忘记那个美丽大方的“红色女郎”。

《渔光曲》在全国流传之际,彼时被关押在南京监狱的田汉,每天早上听着看守部队唱《渔光曲》的歌声,总是想起过往那些美好的岁月,那些思想交流,灵魂相撞的瞬间,只是现在已是“渔船儿飘飘各西东尔”,不禁悲从中来。他提笔写下《狱中怀安娥》:“君应爱极翻成恨,我亦柔中颇有刚。欲待相忘怎忘得,声声新曲唱渔光。”

在上海赴武汉的船上,安娥与田汉猝不及防地重逢了。多年未见,两人显得激动而又平静,曾经苦苦思念的人就在眼前,可是彼此早已陌路,只能强压住心头的悸动,微笑寒暄。当安娥告知二人的儿子还在,已经长得很高时,田汉心底狂喜,刚压下去的爱意又欲借势重燃。

抵达武汉后,田汉出任艺术宣传处处长,负责筹划全国抗日文艺宣传事宜,安娥则是积极投入战时儿童保育会的工作,二人因为共同的革命事业又开始联系走动起来,但这次,工作才是他们生活的重心,国家的未来才是他们摆在第一位的事情。

年3月,田汉与林维中经过协议,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。年,经历20年的风风雨雨,安娥与田汉终于正式地,真正地,合法地走到了一起。

一起走过那么多艰苦的岁月,一起经历过这个国家的几多变迁,此刻在一起,除了夙愿得偿的欣喜,更多的是大浪过后的平和与安详的幸福。在一起,不仅是内心的选择,也是命运的选择,时代的选择。

按故事的发展趋势,一段时间的平静祥和过后,生活便会迎来波折,否则好像显示不出那些日子的珍贵似的。

年,安娥应上海越剧院之邀,赴沪改编越剧,在回京途中突发脑血栓,中风失语,从此半身不遂。田汉对于生病的妻子,给与了最细致温柔的照顾:他忙前忙后找最好的医生治疗,亲自照料妻子的起居,从不曾假手于人;为让妻子接收社会的信息,田汉每天为她读报纸和文件,讲国际形势;就算外出工作也是尽量带着她,看演出,看展览,二人从来都是形影不离。

少来夫妻老来伴,那些年亏欠的爱与温柔,此刻尽数被填满。

十年动荡期间,田汉被迫害致死。8年后,也就是年8月18日,与重病缠斗了20年的安娥,也随着丈夫而去。

“欲待相忘怎忘得,声声新曲唱渔光”,此后,他们不再是各飘西东的两只渔船,也不用再经历烽火岁月的离合悲欢,任潮来潮往,日升月落,他们在那方世界,终于得以尽情厮守。

云归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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